影爆點／寂寞比死還冷，楊雅喆以《破浪男女》拍一場2024年的台北寫實愛情風景

《破浪男女》是導演楊雅喆的第四部劇情長片，也是他繼2017年的《血觀音》之後，時隔七年終於推出的電影長片作品。在《破浪》籌備拍攝期間，他號稱要拍一部「最美的情慾片，所有主角都全裸，而且極度純情」的電影。令人難以想像的劇情、執行難度和方式，但楊雅喆的確完成了，完成了這部像催眠又像符咒，極度美麗、純情、溫暖、荒涼，並且令人心碎的電影。

這不是一部普通的電影，從外觀上看起來就不是，但儘管美到令人屏息，《破浪男女》也絕不是普通的情慾電影，儘管情慾橫流、演員的肉體與畫面一樣可口，但《破浪男女》絕不算是好入口、好消化或能讓人血脈僨張的情慾電影。台灣在多年之後，終於等來了一部Arthouse級，誠實面對身體與慾望的長片作品，或許也可以大膽地說，這是楊雅喆長片作品以來，最沒有考慮觀眾，最具作者意識的作者電影。

愛、孤獨、寂寞、性，自古至今就是多位一體的論述，在又破又浪，《破浪男女》的世界裡也沒有道德觀來攪局，既然沒有道德，那就不會被道德綁架。但沒有愛的性，和沒有性的愛，到底哪一個比較荒涼？楊雅喆以兩對男女主角拉出了看似一樣孤絕，但完全不同的對照組。

吳慷仁的單親霸、劉主平的小綠、梁湘華的白，以及Uberdick柯煒林，電影裡的四個主角沒有一個是真正快樂，或者真正得到愛情的。帶著各自的秘密、新舊傷痕和歷史，如同電影開場，小綠在游泳池看見的那個深不見底的洞。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個大洞，電影破題的「破」，可以解釋為角色們在私領域的「破」，也象徵角色的殘缺及不完整，糟蹋自己，為了得到愛情，或者害怕愛情。

楊雅喆在《破浪男女》裡大量引用佛教典故與對照，色即是空、空即是色，梁湘華飾演的角色是殯葬千金，日日在生命園區中送往迎來，在離生命出口最近的所在，在巨型佛像前，她專注思索關於愛情與性的相對關係。比死還冷的其實是寂寞，只有內心充滿衝突，同時也渴望愛情的人，才能在遭遇過命運的破損後，還能把愛說得如此刻骨銘心。

本片的宣傳重點多半放在吳慷仁的17公分上，已經拿下金馬影帝的他，在片中毫不扭捏地獻出全裸演出，笑稱拍攝本片的過程讓自己有了回到表演初心的純粹感受。劉主平有多場大膽的裸露與激戰戲，迷茫眼神、漂亮肢體與自然自信的樣貌極美，與影帝對戲也絕不遜色的氣勢，令人開心台灣又多了一位實力派影后潛力股。而看似狂放卻極度壓抑的梁湘華也獻出了極為大膽的表演，一場笑著笑著就哭了的戲無需裸露，卻讓人痛到心窩裡。而演出Uberdick外賣SM情人的柯煒林是香港新生代的實力派演員，曾經以《濁水漂流》中狂放的演出提名金馬最佳男配角，之後還有陳玉勳的《大濛》要與台灣觀眾見面。

看完《破浪男女》之後就能夠理解，為何楊雅喆說這是一部極其純情及浪漫的電影，甚至可以說是純愛電影，看著看著，眼淚不自覺就流下來。在寂寞的無盡荒涼裡，無論身體有多破爛，近乎精神潔癖的角色們，找尋的都是愛與被愛的感覺，楊雅喆將情慾／LGBTQ+／柏拉圖式愛情／都會男女的失魂迷惘都煮進這鍋湯裡一起攪拌，但它不生硬，不做作，不獵奇，不文以載道，不追求誇張的視覺效果，也不帶有批評和批判的眼神，男女之間是什麼就是什麼，楊雅喆並不打算進行任何審判，也將創作者與角色的距離感拿捏得極好。

想起近期也正在進行4K數位修復放映的《千禧曼波》，侯導當年誠實紀錄下了2000年初期都會男女的生活樣貌，而《破浪男女》在某個程度上，也就是2024年的台北男女紀實。它最誠實的部分，是鏡頭以自然且真實的眼光，直視所有角色的慾念與性，不花過多篇幅解釋主角的身份與狀態，直白俐落的做法自然乾脆。呼應電影中偶爾浮現的魔幻場景，片尾出現藥師寺寬邦佛經吟唱，是主創們品味極好的神來之筆，聽著聽著，彷彿身心靈都隨著男女主角被超渡淨化了一輪，通體舒暢。

《破浪男女》熱映中。

自介：

資深媒體工作者，曾任國際中文版封面及電影線採訪編輯。成長於港片最輝煌的80年代，相信在黑黑的電影院裡痛哭一場的神奇療癒力，沒有一場好電影不能解決的事，如果有，那就看兩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