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爆點/侯孝賢《千禧曼波》4K修復版華麗回魂,看舒淇,看Y2K台北的末世絕美光景
千禧年,Y2K,有人認為是全新的開始,也有人認為是世界末日。侯孝賢在2001年拍了《千禧曼波》,紀錄了那個時代,那個時代的夜店和音樂,以及那個時代活得彷彿沒有明天的一群人,或者說,一個女人的樣子。世紀初的台北,整座城市還在迎接千禧年的興奮裡,舒淇飾演的Vicky深陷在豪豪的狂野和自毀裡無法自拔,同時又眷戀捷哥溫暖的臂窩,青春彷彿沒有終點,而她在一片迷迷糊糊中,出發前往雪國夕張。那些都是十年前的事了,但她還記得。
2001年的電影,在2024年以4K修復版重新回到戲院。觀眾得以在20多年後,再次重溫世紀之初的台北,以及影史最美的一場天橋風景。電影開場在基隆中山陸橋上,搖曳迷幻地跟著舒淇的背影,開始了整整兩分鐘長長地追焦,侯孝賢電影裡少見的手持鏡頭,彷彿是王家衛作品的移魂,畫面裡的女人笑得燦爛,明豔如花,蓬鬆的大捲髮在眼前飄啊晃,女人穿著鮮豔花朵貼身上衣,口裡叼著煙,大跨步地往前踏去,像跑步,也像跳舞,跳著千禧年出發的曼波。頭頂的日光燈亮晃晃的,前方看過去是一片荒蕪,她還是笑著,絲毫沒有任何陰影地,無畏地、自信地,襯著林強超前時代的電子配樂〈單純的人〉,那麼美的時代,就該出現這樣的女人,於是我們也跟著她相信了,跟著她一起走向黑糊糊的,未知的明天。
一個女人,兩個男人,一個像孩子的胡鬧,一個像父親般寵溺,Vicky離不開這兩個男人,也不想離開。朱天文寫的劇本裡,有這麼一段話,是10年之後回望,Vicky給自己的旁白,也能作為《千禧曼波》的內核:「她跟豪豪分手了,他就是有辦法找到她,求她回來,反反覆覆,像咒語、像催眠,她逃不掉又回來了。她告訴自己,存款裡還有五十萬,五十萬花完了,就分手吧。」
2000年初,是電音文化、搖頭派對和迷幻藥方興未艾的時代,年青人流連在和平金山南路口的Spin、被暱稱為「台客爽」的電音搖頭聖地TeXound,以及和平東路的2nd FLOOR,《千禧曼波》像是時空膠囊,紀錄了城市的日與夜,神奇地帶我們回到這幾個早已消失的傳奇場域裡,回看場域裡縱情聲色、沒有明天的人物和事件,而我們透過創作者的眼睛,也看到他對時代、對城市的詮釋和深情。
拍的是千禧年,但幾乎看不到2000年代的風景和街景,舒淇的臉在某種程度上就代表了《千禧曼波》,她抽菸、喝酒、吃麵、洗頭、發愣、和豪豪失控大吵,在捷哥身邊撒嬌或淺笑,在雪地裡看著天空等待。電影沒有她是不能成立的。這是侯孝賢第一次以舒淇作為電影女主角,在此之前,他的作品極少以單一女主角作為敘事主線,但從《千禧曼波》開始,或說從舒淇開始,這是侯孝賢作品從此的分水嶺,她改變了侯導的敘事方式,兩人開啟了之後十多年的合作緣分,之後又陸續合作了《最好的時光》、《10+10》中的短篇《黃金之弦》,以及侯導最近的一部作品《刺客聶隱娘》。
電影最後一顆鏡頭,是北海道夕張的雪景,攝影師李屏賓在某日凌晨,像雪地裡的獵人,獨自一人在空無一人的清晨街頭默默守候,看著光、雲和雪,拍下的魔幻時刻。Vicky的台詞是這麼說的:「有一次她跟豪豪做愛,覺得豪豪就像雪人,在太陽升起的時候,消失不見,非常悲傷的做愛過程,即使在多年之後,她還記得。」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有人以曼波舞形容人在進入催眠之後的狂熱狀態。千禧年之初曾經有這樣的一群人,在酒精、電子音樂、毒品、愛情和煙霧中跳著舞,多年後回望,曾經的華麗都成了褪色海報上的一抹深紅,深情的、瘋狂的,奮不顧身的,10年或20年後,都成了會心一笑。
《千禧曼波》熱映中。
自介:
資深媒體工作者,曾任國際中文版封面及電影線採訪編輯。成長於港片最輝煌的80年代,相信在黑黑的電影院裡痛哭一場的神奇療癒力,沒有一場好電影不能解決的事,如果有,那就看兩場。